道人拱手询问,而身后云开鹤鸣,仿佛是缥缈仙境,步步直上云梯,这样的气势并不激烈,却足够壮阔浩渺,再说出了那一句问题,有在这里的年轻道士早就看得失神,心神震动,几乎忘了自己就只是晚辈弟子,下意识就要答应下来。
而后就有年长道人一拍肩膀,让他回过神来。
再看眼前,没有了那种缥缈绝迹的感觉。
但是仍旧是超凡脱俗。
有道门高人气度。
一名中年道人冲着卫渊还礼,他没有正面回答那一句可否,只是道:
“贫道神霄宗赤玉文。”
“这位道友,既然说是太平道,不知道师承何人?”
卫渊坦然道:
“大贤良师,张角。”
……………………
在太平道苦修之地。
倒插在地的九节杖上突亮起数道符箓。
震颤嗡鸣。
几乎就要直接破空离去,但是却又因为卫渊走之前说的,让它留在这里,镇守住这一道阵法,所以这件太平道镇教之物最终只是让符箓在杖身上流淌,然后次第收敛,最终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在龙虎山上。
开口发问的神霄宗修士赤玉文皱了皱眉,他只道是这道士在这里跟自己打马虎眼,说起师承的时候,道士可以说自己师父的名字,也常常会说祖师的名字,譬如正一道说自己这一脉师承张道陵,譬如全真就说自己是王重阳一脉。
这指的是,自己这一脉是正统道统。
尤其是卫渊先前说要重新立下太平道三洞四辅之名。
这样的话,就多少有点在扯虎皮的味道。
赤玉文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看着被抛掷在地的越清林的头颅,感慨一声,道:“杀得好!”
“恨不能亲自往他头顶劈几道雷。”
对着卫渊拱手一礼,道一句,“多谢。”
又看了看卫渊背后,云开鹤鸣,如同琉璃仙境的一幕,忍不住抚掌赞叹道:
“真的是好道行,好修行。”
他看向卫渊,正色道:
“但是,道友要开三洞四辅,太平道一脉。”
“恕贫道,不能答应!”
卫渊抬了抬眉,示意他继续说,赤玉文缓声道:“道友的道行手段,都高于贫道,是我道门的真修,但是开宗立派,是要传道天下的,不是说有法力就能行,也不是说自己一个人的道行够高就可以。”
“道者论道,而非论力!”
“胜人者有力,而不是真的强大。”
“道友肩上,可能够扛得起三洞四辅太平部的千年道统?”
另一名道门的修士拧起眉毛,指着外面的一幕,忍不住呵斥道:“赤玉文你张开眼睛看看,外面龙虎山气运莲池都气满外溢,你敢说这是没有道行在?既然是带着太平道道行和法门,说要重开先祖的宗门,自然可以。”
楼观道的道宗摇头道:“我宗觉得此事尚不到火候。”
老人对卫渊客客气气笑了下,然后道:“道友今日裹大势而来。”
“若就能就此开宗门。”
“他日换一人来,是否也要在道宗里增加一脉?”
“那我们还修什么道,悟什么法?”
“还不如追求斩外魔的路数,你修神霄五雷法,我就修千里斩人头的飞剑法门,往后也别论道了,大家也学着武门,谁家拳头大谁去开宗门。”
“道友此言差矣。”
“我曾经见过卫馆主,他实力不弱,对于道法的领悟也不必我们差。”
曾经和卫渊有所接触的上清宗林守颐皱眉,忍不住反驳。
楼观道看了一眼卫渊,嘴唇动了下,还是带着一丝自嘲叹道:
“你我的道行。”
“不错。”
“但是这样的道号,可能一肩扛着宗门,一肩扛着道统。”
“千年之后,重立山门吗?”
他还有话没有说出来,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压力太大了。
这里的诸多道门修士各持己见,彼此争论,倒是卫渊丝毫不着急似的,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像是和自己无关一样,撩起衣摆,坐在一个桌子旁边,有两个老道士争执的时候,顺后给他倒了杯茶。
客客气气道一声请用,而后继续争执。
卫渊注意到,愿意认可太平道重开宗门,位列三洞四辅之列的道宗,和觉得此事就这么定下太过于草率的道门分支,数目上基本相同,各占一半左右。
众人也在争执之中各自分别位列一侧。
道门修士的脾气有时候很倔。
你拳头大你了不起啊。
贫道就是不认。
爱咋咋。
最后众人发现一边儿一半,却仍旧坚信自己的道路,而更重要的是,道门的性格是不会像雾都那样遵守所谓规则,没有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以卫渊对于这些道门修士的了解,他们大概会发展成,是没吵过而不是人数不够的那边儿大怒下山。
表示道爷不陪你们玩儿了。
你爱三宗还是爱四宗随你。
不要打扰贫道炼丹。
反正我们不认。
最后众人望向天师张若素,以后者的威望,如果他开口为卫渊说话的话,应该也会有不少的道门分支勉强认下来,张若素端起茶,看向卫渊,道:“贫道……也不能认可。”
林守颐忍不住道:“天师……”
张若素抬手止住好友。
双目仍旧看向卫渊,道:“因为道这个东西,并不是谁认可了就行的。”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先前说的,你都可以当做是放屁。”
“七部玉枢,被称作三洞四辅,也只是因为在过去,这些派别里出来了很多有本事和道行的同道,也没有谁主动提出这个称呼,说是咱们把天下道门派别捋一捋,立几个山头,没有这样的,但是慢慢的还是有了这么个说法。”
“你大可以重新立下太平道。”
“而如果你说的太平道,是有资格被称为三洞四辅,是道门七宗的太平部,那么也很简单……”
“只要把过往太平道修士们做的事情,重新做一遍就行了。”
林守颐面色微变,讶然,却又没有再多说什么。
张若素看着卫渊。
“论道。”
“用你所知所学去证明自己,这需要一点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所有人回去,邀请同门和道友,等到三十天以后,在你决定的地方,由你开宗讲道,印证所修,看能不能说服天下道者,如果说这一次不行的话,那么就再等十年。”
“如果十年不成,那就二十年。”
“我想,总有一日,等你真的在道的领悟上,能够一肩抗起太平道不坠三洞四辅,那时候也无需要任何人去承认或者同意了,你一人所在之处,便是太平部。”
卫渊看着张若素,慢慢点头。
老天师双目平和,道:
“那么,你是否能承担太平道,大贤良师的称号。”
“卫道友,三十天后,天下同道面前,我们等你的答案。”
……………………
外面的云海开始慢慢散了。
而匆匆忙忙赶来的各宗修士,又都匆匆地离开龙虎山,张若素的天师令第二次和第一次一样,分量沉重,三洞四辅之一的太平部,即将重出人世,有这一门的弟子开宗讲法。
无论心中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情的分量都足够重了。
天师府正殿高层。
平常不允许人进入。
卫渊一身道袍,盘坐在有着镂空花纹的窗户前,看着云海缓慢安静地流动着,张若素端着一杯茶,笑道:“卫道友,你今天登场的场面也太大了点,要不是老道士我现在算是代表龙虎山,估计也得给你吓住咯,”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卫渊收回视线,道:“确实是故意的。”
张若素愣住:“哈?”
卫渊伸出手比划了下,一本正经道:“人前显圣一下啊,对吧。”
“没准这些道友们看到我这幅架势,就同意了呢?”
“从心理学上的话,这个应该叫做先声夺人,要说的简单点。”
“嗯,就看看能不能唬住人,懂吧,事情能不能成再说,气势一定要足足的。”
张若素听得一愣一愣的。
卫渊从老道士手上接过那杯茶,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口。
张若素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摇头笑道:“我之前觉得你不像是个道士,现在觉得你有点像是个道士了,龙虎山上也没有几个比你更像是道士的。不过我算是看出来了,卫道友,你今天这一次,可是有备而来啊。”
“先是弄出这唬人的事情,然后一伸手就是人头,一开口又是张角。”
“层层递进,然后顺势就说出要重立太平道,一环套一环,其实老道刚刚都怀疑过,你真正的目的会不会是其他的事情,太平道只是个幌子。”
卫渊道:“这件事情上,我倒是没有说假话。”
张若素道:“你是说,重立太平道?”
卫渊看着前方翻滚的云雾,回答:“不……”
张若素看着卫渊,突然觉得这个年轻的道人虽然很近,但是又有一种遥远的感觉,坐在云海之中,云气流动,他声音顿了顿,语气似乎很轻松地笑道:
“我的老师。”
“真的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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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的声音混入风里,消失不见,唯独龙虎山上的云海如故,张若素站在卫渊身后,看着盘坐在前,俯瞰龙虎云雾的年轻道士,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卫渊突然道:“我这样说,张道友你相信吗?”
张若素语气平和,道:“无所谓相信不相信。”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因为风和气流溢散入屋子里的云气,道:
“万物为一,但是又互不干扰,各行其道,老道相信道友的话,不能让你心里有什么慰藉;而我不相信,也不能让你损失什么,既然如此,那么我是否相信,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吗?”
卫渊道:“张道友好境界。”
“我见过很多人,不管多大,都会很在意其他人的话。”
“有的时候被称赞一句就会心里开心地厉害。”
“也有的时候,只是一两句话,就会让自己难受很久。”
张若素想了想,道:“这是因为山下的城市里,人和人离得太近了,一个人的世界里会有很多的‘他’,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愿意,他都会受到很多人的影响,而我们出世修行,就是要找到真正的‘我’。”
“大概就是,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其他人的话哪怕再多再杂也无法影响到自己。”
他笑着比划了下,道:
“人间太大了,真的太大了,就像是一个大超市,里头什么东西都有,你只是想要进去买一块糖,可旁边很多人告诉你,这个好,要拿点这个,要拿点那个,他们有的是不认识的人,有的是你的父母,亲人。”
“有的是好心,有的就不大好了,盼着你拿着太多东西,摔倒。”
“你会受到影响,或者说,人在世上,每天都会受到影响,不断被外界塑造,我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其他人生命留下的痕迹,太过极端的人,会活得不像是自己,倒像是活在别人嘴里的人。”
“而修道就是要再这样的繁杂世界里,找到自己。”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记起来你自己其实不想要别人给你的那么多所谓好的东西,你只是想要一块糖。”
“记住,不要忘。”
“我可管你们说的再好再天花乱坠,还是废了几斤唾沫,那也和我无关,贫道就是要这个东西,拿了就走,半点都懒得拖泥带水,痛痛快快的,舒舒服服的,很多人说修道修得绝情断欲的,像是个石头样子那就是仙了,那算是想的差了。”
“修道修的其实是人,是‘我’。”
“人怎么会变成石头呢?”
“知道要什么,知道做什么,想笑的时候笑,想哭的时候哭,知道我的出生符合天地的道理,我的死去也符合天地的道理,知道我被众生塑造,知道我自己找到自己的这一生,同样符合天地万物的道理。”
“生不需喜,死了也没什么好悲伤的,不过是和日升月落一样的规律而已,这大概就是修成了。”
卫渊道:“修成了什么?”
张若素笑道:“真正的我,真正的人。”
“万物不滞于心,所以即便是穿行于红尘,也能够逍遥自在。”
卫渊道:“这样看来,我和道友所说的差得很远。”
他站起身来,望着远处的云海翻腾,许久后,自嘲道:“其实我对于重建太平道的山门没有太大的兴趣,否则的话,当初就会直接带着九节杖上门了,可是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让我觉得我自己有点太想当然了。”
现在的道门提起太平道,只会记起那个所谓的太平道道主。
天下已经忘记了你。
你可能不在意吧。
但是我,不答应。
卫渊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看向张若素,道:
“算啦,不说了不说了,真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张道友,告辞。”
他仰起脖子喝完了杯子里的茶。
然后往前踏出一步,从云海之上落下,黑发用木簪束成了道髻,发丝修想要飘起来,但是那一身广袖道袍却兜满了一山的清风白云,晴空一鹤排空去,道人脚尖轻点在一枚落下白羽之上,微微一顿。
气机瞬间在羽毛之上流转。
身体仿佛没有重量,再度借助风力腾空而起。
广袖飘摇,天光云海。
碧空,云海,一线之间是道人。
龙虎山正殿高层,一身灰衣道袍的老人神色宁静祥和。
山下是人间。
远处现代科技的钢铁丛林仍旧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
………………
过了好一会儿,张若素突然一个大吐气,整个人肩膀都稍塌了下。
抬手捂住心口,大口喘气。
老人额角抽了抽。
“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无量那个天尊。”
“吓死老道了。”
老道士捂着胸口一点一点坐下去,好不容易才吐出口气来,差一点几十年的道行都破了功,出家人都险些口吐腌臜之言,其实一开始没露了馅儿,完全是因为当时太过惊讶都已经懵住。
不过,大贤良师弟子。
究竟是几个意思……
隔代传人。
还是说……
张若素忍不住想着,突然远远地听到一个声音,道:“对了,差点忘记一个事情,张道友,这个东西先放在你这儿,之后我来取,有劳,有劳。”
说着一物直接裹挟着风从远处飞过来。
张若素抬手抓住。
然后愣住,发现那就是一个手机,而且是现在神州特别行动组专用的那种,才握住这个手机,手机就震动起来,然后有导航声音响起来,道:
“此次导航已结束,路程二百三十公里,您一共在一百四十一处路段严重超速,违反森林保护法穿越未公开山林路段七十六处,导航提醒您,安全驾驶,为人为己。”
“我们怀疑您非法改装人形机动车。”
“已经为您联系到了最近的派出所。”
“嘀,龙虎山派出所接通中……”
张若素:“…………”
??!
老人看了看主动拨打过来的三个数字的号码。
看了看转眼就已经踏着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卫某人。
又低下头看了看电话。
陷入沉默。
原来如此……
……………………
卫渊摸了摸额头的汗。
成功把手机交给老道士,那手机只有他自己能打开,张若素也只能用来接电话,主要是他还要在很长一段距离上来回好几次,一不小心给超速太多次,很可能会有些麻烦,他现在又没空处理这件事情,只好交给张若素。
卫渊在心里默默向老天师道了一声歉,然后循着和九节杖的联系,再度赶到了先前击毙太平道道主的地方。
有九节杖镇住了奇门六甲阵法,加上时间并不算太长。
这里和卫渊离开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在解决掉越清林之后,他还没有来得及轻点一下这里究竟有些什么,就趁着气势一鼓作气前往龙虎山,卫渊以一道吐焰咒将越清林焚成灰烬,拂袖让流风将他卷起抛入山林当中,然后才走入这太平道修士们曾苦修过的地方。
花费了好一会儿,到处翻找。
也只找到了几本道经,一些丹药和符箓,以及几件不错的法器。
没办法,太平道断代千年,加上这个时代越清林到处乱来,惹来许多麻烦的同时,也把本来就不怎么丰厚的家底给耗了个七七八八,卫渊把这些东西认认真真地收好,尤其是其中一卷记录各代太平部修士的卷宗,更是郑重。
而后他视线扫过这不大的清修之所,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微微一顿。
找到了一个被隐蔽起来的小型阵法。
迟疑了下,卫渊伸出手,他虽然不懂得阵法,但是可以用禁气这一门地煞法,直接断绝阵法和外界气机的联系,让这一座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小型阵法就此溃散,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卫渊视线落下微微一怔,那是一把早已经褪色枯黄的羽扇。
羽扇在接触外界的瞬间,溃散化作了齑粉。
其中蕴含着,独属于卫渊自己的真灵气息。
而后落在他的手中。
……………………
自己已经老了啊……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曾经的少年道人已经成了一个满头白发,脸上有皱纹的老人。
他其实有些不明白。
明明自己的身体是所有人里最虚弱的,为什么寿命反倒最长。
到了他这个年纪。
过往的不甘,痛苦,都化作了浅淡的遗憾。
老迈的男人安静看着夕阳缓缓落下,人一旦变得年老,就会开始回忆过去,这或许是因为,越往后走,同行的人就会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我们的过往波澜万丈,但是睁开眼睛,现实里只剩下了自己孤身一人。
午后的村落,连尘土都带着懒散的闷热感觉。
有穿着华贵的一行人路过,其中一名器宇轩昂的男子注意到他的气质和周围的普通百姓不大一样,下马过来,客客气气地问道:“老人家,你是蜀地的人?”
见到老人不说话,他也不觉得尴尬,笑了笑,自我介绍道:
“我是朝廷的史官,来这里查点东西,刚刚见到老丈气宇不凡,想要问问老丈一点事情。”
朝廷……
现在是魏?不,是晋了。
老者思绪有些缓慢。
那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笑道:“我看老人家你年纪不小,又是在蜀地生活。”
“不知道,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谁?”
“诸葛武侯。”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神色安宁的老者神色似乎有些恍惚。
“孔明……”
“这么说来,您是见过他了?”
来自于晋的史官眼睛亮了下,也不含糊,麻利地坐在了老人旁边的石头上,笑道:“能麻烦您说一说吗?”老者本来不想要多说,但是这个名字却牵动了他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一部分东西。
他手掌轻抚着白羽扇。
已经开始止不住回忆起来。
……………
故事,要从那一年开始。
中平元年的冬天。
这一年,大贤良师去世。
而黄巾最后的火焰,被乱世裹挟,带着天书抵达了琅琊之地。
琅琊阳都。
那一年,琅琊有个孩子刚刚三岁,母亲去世,而父亲则是在外当官。
复姓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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